饮月山

【颢天丹阳】颢首如丹

 幻海星存·颢天丹阳除夕36h

有私设,涉及到的药理较粗糙,说理如有不通还请海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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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若说当年,柳梢明月初上,小舟风来,正是曳湖穿霞。颢天玄宿散开凌乱的发髻临水理容,丹阳靠在船舱,一手半拢着肩上的外袍,一手将竹帘撩开探身出言调笑:“师兄真当如娇花照水。”

  颢天玄宿回过头来颔首:“如此,便请丹阳二爷好生怜惜了。”丹阳被这一派正色引得发笑,扑过来环住他的颈,将鼻尖埋进颈窝嗅那梅一般的清香,“有师兄玉容在前,人间再无其他草木敢言芬芳了。”

  “丹阳,”颢天眼含无奈,伸手点他额心,“莫要闹了,快快去将衣衫穿好。”

丹阳长眉一横撒开手去,回船舱将里衣系好,又细细理好衣物,再出来时只见颢天玄宿雾鬓风鬟,如瀑长发在身后柔柔地流动。“我衣服都穿好了,师兄还没束好发,真是磨人。”坐在船舷用脚尖掀起水面,间或有几片浮萍和水草飘过,被逆着水流踢远。颢天玄宿口中应声答他,一面拿起发簪一面分出心神留意。

  耳畔乍静,水波悄然无声,心弦为之收紧,不及转头探寻便觉有一阵水汽飞空而来,水花霎时溅了一头一脸。他抬手抹掉水珠抬目去追,却见丹阳赤脚点在水面上,衣袍高高挽起露出一双小腿,在浮萍厚处直直破出一条澄净的水路来。红日如火,霞光散于飘扬衣袂间投出金鳞跃跃的湖面,丹阳立净水尽处琅然一笑,万千山河皆为衬色。

  颢天玄宿见了心里喜欢,挽簪草草束发,随将散发披向肩后,提气纵身跃上水面。一时水汽四润,转眄间光催玉颜,银发与流风相勾缠。

  轻功虽可载人凌波不湿靴,二人也早非少年,不多时便回船烹茶歇息。西方月已高升,山前暮色渐合,东方仍有沉日彤彤,于夜晚的张扬中呈现一派老骥垂首的安然。轻舟快驶,绕过葱黄的芦苇丛,紫微殿宇飞檐雕甍隐隐而现。晚灯如星一般流过廊间与宗内弟子的窗口,确是该回去的时候了。

  丹阳自船舷跃到岸边,转身牵着师兄的手拉他下船,二人就这般携着手,彼此倚靠着回返星宗。林间有雾,深秋到底还是沾了些冬季的冷意,湿润的落叶间窜起一阵凉风,丹阳缩了缩脖子,攥着师兄的手问他冷热。颢天微微摇头,只是加快脚步。

  明月漏过枝叶层叠洒透柔软的土地,露珠凝在草尖摇摇欲坠,月光的碎片盛进一朵半残的月季,青蛙鼓着腮帮子绕开一棵树。星河划界外围,一簇紫菀将冷夜视若无物,顾自开得夺目,轻薄的花瓣掬着一捧深厚的紫色,仅有三四朵花苞自一片东倒西歪的败叶软茎中抽出,卓卓然立于风中。

  “寻常紫菀若无人打理栽培早该凋谢,就算盛开,花瓣的颜色也会很淡甚至发白,这株开至此时又浓烈鲜艳,倒是奇特。”丹阳侧目,伸指扯下花下一片蜷曲的焦叶。

  “残叶自归风细裁,乱尘当由雨来涤,不过是少人为而顺天意。”颢天玄宿用指腹轻轻抚过颤动的花萼,轻声答他。

  “师兄总是有讲不完的道理”丹阳直起身,摆摆手踏入星河划界,颢天眉眼含笑,续着他的脚印亦步亦趋。

  紫微界碑丢来一颗血淋淋的头颅,前几日仍一处嬉笑的师弟瞪着双眼滚进阵门,执守的师姐扑过去口中发不出一声惊叫。丹阳侯心中的道域内战,就在这声声梗塞的呜咽中燃起。

  星宗老宗主受首席弟子颢天玄宿建言,阖宗上下不饮宗外半碗井水,揠高的围墙将星宗于战火纷然里护了个周周全全。门前无雪,满域凋敝中独独抽出紫微一枝淡花来。

  数年来颢天玄宿苦于心疾,久病成半医,也将各色药材零零总总认了个大概。一日夜深,豆火昏燃,颢天靠在软榻随手翻阅《本草经疏》,读至紫菀篇,有释如此:“紫菀,观其能开喉痹,取恶涎,则辛散之功烈矣,而其性温,肺病咳逆喘嗽,皆阴虚肺热证也,不宜专用及多用,即用亦须与天门冬、百部、麦冬、桑白皮苦寒之药参用,则无害。”

  紫菀容色清秀,茎叶朴实,花亦素雅,根却紫红,以柔软者为佳。药膳之中其性更烈,得辅药催发则辛散之功愈烈,用之须慎而又慎。细思下深觉趣味非常,思及往事,欲唤丹阳同味。披衣推门至东厢寻人不得,再问弟子,兜转两圈方于演武场中得见黛紫身影。

  此时牙月隐深云之间,只映幽幽霜色。丹阳神色如披雪缀冰,眉峰紧攒着,持抱太微幻肃立场中,一双鹰目俯视面前跪倒认错的弟子。颢天静静看了半晌,待一轮责罚结束方转身离去,只将未能出口的叹息,静静遗落在黑夜里。

  物是人在,心境远非当时。


  笃——,笃笃——

  门开,是苍苍执书来,有惑相请:“师尊,何者为理?”

  颢天玄宿揽着他的肩入房内,坐在桌边倒了杯热茶放在少年手心:“手这般凉,怕是又在深夜读书,不得好睡眠了。你素来体寒,功法透支心脉更无法温你四肢,再过两年便及弱冠,好生照看自己的身体。”

  苍苍连连应声,拉着师父的袖子撒娇:“这是苍苍勤学好问呢,一见师父起身便赶忙来请您解惑。” 

  “好了。先用茶汤将身子焐暖吧。”

  饮罢茶,细细整理好自己的问题,苍苍声脆如珠:“玉虽至坚,而治之得其䚡理以成器不难,谓之理。凡天下一事一物,必推其情至于无憾而后即安,是之谓天理,是之谓善治。这是说文对理的解释,然而琢同一块玉可为不同之器,雕琢之法也因人而异,理在各家的解释中多有不同,此派有理,他家有道。卷帙浩繁,苍苍不知何者足为信了。”

  “苍苍若问应当相信哪一家的言论,吾亦是不知。”

  “你心中所想为何,所愿为何,所信为何,皆为一人之见,其之于全貌则如管窥天以蠡测海,窄之浅之。吾愿以紫菀为例,各代医家对其药性、品质、药效、用法等的描述各有不同,然而紫菀本身未变,不论何时你都可以去触摸它、研究它,甚至亲身去尝试它。它的色味性用,乃至所有药材的四气五味都可一一试之,这株紫菀便是你自己的紫菀,你不会再迷惑要去相信谁讲给你的紫菀。”

  “可是天下之大,总有我无法接触无法尝试的事情在,总有我不能理解的事情在。当我面对这样的事情,要怎样做呢?”苍苍皱起眉。

  “若此事你一生无缘得见,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呢?假如你是一位眼盲之人,此生不得见任何色彩,旁人无论如何去紫菀的颜色,终究也不是你的紫菀。你可听之,思之,在心中描摹之,但你如何去相信那就是紫菀呢?相比于天,人的心与眼何其渺小,终其一生也无法穷极天理,何必执着,尽心体悟便可。”

  “既是如此,那为何世间有这样多的学说派门去说理论理,还要将自己的理推向整个人世?”苍苍若有所悟,仍是追问。

  “当一个人或者一类人想要说服别人的时候,其实他们仅仅是把理作为一种说服的工具,好实现自己其他的目的。孔子论仁,墨子兼爱,邹衍阴阳,诸子百家皆非清谈,以理治国,以理讽世不一而足。仍用紫菀作比:本为草木,神农采而用之,乃知其辛散性烈,因循七情和合进行配伍。紫菀和不同的药放在一起作用不同,不同体质的人服用效果也有不同,知其本理而变通其用,才是紫菀对于人的价值。而苍苍,我们要做的,就是尽可能全面地识理,然后再不同的环境中变化运用,少判断而多审视,莫将理囿于言辞中。”

  苍苍双目低垂沉默不语,知晓他在认真思考,颢天只替他续一杯茶,不再多言。默然半刻,苍苍抬起头,又垂下眼,双唇微微张开着蠕动。颢天轻声地笑,将手掌覆在他头顶,“是,正如你丹阳师叔。”

  谈罢天已明,苍苍离去练功,颢天自去处理宗务。此般种种,按下不提。

  又一年,黄昏如约而至,颢天玄宿立于河岸,霞彩散湖,微风徐波,山花熊熊如霰。有小舟自上游随水飘来,一对青年爱侣相偎而坐,粉裙蓝袍依依缠缠。他抬头去望,明月柳梢依旧当年,只是如今,换了人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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